本帖最后由 青峰奕柯 于 2017-12-16 09:31 编辑
《穿越疆场》(2) 说 声 再 见 不 容 易 “bye-bye”是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轻松日常告别用语。 而自对越自卫还击战中大为流行的《再见吧妈妈》一开口就是哭腔,因为这一别可能是永远。 与此同时,在大学读书的我们正在兴奋地高唱《朋友再相会》 “再过二十年,我们再相会……光荣属于八十年代新一辈。” 那场战争对于当时的我们已经不生疏。晚些时候的《高山下的花环》、《西线轶事》让学生们追捧、熟读。 战争开始的那一天,我的老师一早就兴冲冲地冲进素描教室,一手举着报纸,一边激动地大声喊着:“打起来了!打起来了!” 年过半百的教授竟像我们在电影中看到的“五四”热血青年一般。 我们全体同学都不自觉地站起来,看着老师激动地放着红光的脸。 “杨奕同学:你该不会也要上前线吧?” 看来当老师也希望自己的学生有那么一位,让其无尚荣光。 “要二炮都拉上去,那可就玩大发了!要杨奕都去了,我们也都差不多了!”班里嘴快的同学说了那么一句。 是的,这个时候大多数与我同龄的军人又是一个什么状况呢? 1977年全国恢复高考。仅隔半年78年高招开始。解放军也选拔士兵参加地方的全国统一高考。我所在的工程技术部队,一个师共有20多个准考名额。统考发榜,录取了4个人,只有我和另外一个是本科。而就地方而言,我考上的艺术类本科,是200个考生中录取1个。穿着军装上地方大学,是幸运儿、是稀罕事儿。 遇有战事,穿着军装的幸运儿坐在素描教室里,安静地画着大卫、维纳斯的石膏像。音乐系的琴房里不时传来圆号第一练习曲和有钢琴伴奏的民歌《知道不知道》悠扬的歌声。 知道什么呢? 知道“山青水秀太阳高,好呀好风飘”——当莘莘学子平步祥云五彩、社会青年起步创业的时候,年轻的战士正举步疆场,面对血光。 当然,在青年学子享受着和平、安宁的学习环境的同时,不少人也从疆场勇士那里汲取动力,得以把金色的梦延续到灿烂的天明。 学生是关心天下大事的,每天的《解放军报》是同学们最抢手的报刊,女生们专著地听着男生的解读。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里,我被徐怀中的《西线轶事》、李存葆的《高山下的花环》感动。《解放军报》中关于战事的报道,也丰富了我关于步坦协同、步炮协同、防空火力布设等军事常识。 大学三千人的大礼堂凡关于时事报告会、前线英模报告会场场爆满。 音乐系每月的“月新音乐会”上,穿着燕尾服的男中音不止一次地引吭高歌歌剧《费加罗的婚礼》中著名的“费加罗咏叹调”:“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当兵,不要再整天迷恋爱情。” 如果这个时候你是上前线的官兵,那你是《高山下的花环》和《西线轶事》中的谁呢? 是靳开来? ——为了千家万户的安宁,您就别幸福了? 还是刘毛妹? ——用自己的生命得到女兵陶珂的一场悔恨终身的恸哭。 我若挺身前往,则会让男士们自愧不如;让女生们倾心仰慕。那将是新编的《霸王别姬》,大学生版的《送郎调》。 还有的就是可以用个人的一死,让更多的人扼腕叹息,让更多的女生为你放声一哭。你在冥冥中可以听到许多女孩子曾羞于启齿的那句话,一时汇成冥河的泪水会让其他活着的人心生嫉妒。 ——干吗要嫉妒呢?女孩儿买的只是一张爱情的站台票。说到最甚,她收藏的是多梦时节的青春情感,你做的是一去不返的冥河远行。 以上一切都是假设,你依然是当时幸运的、带着军籍的大学生。 …… 该轮到我当没有遗憾的军人了。 正式调大机关不久,我便得到这次上前线的任务。 订机票,说是已经没有票了,知道我们的任务,售票处又变出三张机票。 到门诊部要一些随身带的必备药,主任亲自办理。一句话:“你们要什么?说吧!” 同事为我们饯行,请吃饺子,说是取“包回来”之意。 一切为战争开绿灯的感觉好听不好玩儿! 稍加思索,就有一种“风萧萧兮易水寒”的味道。 政治部首长说:“盼你们收获大,并好好的回来!” 我们的画家老前辈只点头,不说话。 我知道,和他一道从国立北平艺专的同学两人入伍,一个留在后方沈阳,一个被派往朝鲜前线就再没回来。 这个时候,我却不希望什么人羡慕或嫉妒,做得像一个没事人一样最好。说多了、想多了都会因触及一个深藏而敏感的问题没了意思。 为了让父母不必担心挂记,我什么也没有多说,就像要出几天差一样。 晚上熄灯后,我和妹妹交待几句话:我的存折上有4000元钱。2000是给爸妈的;1000是给你的;1000元是给陈云燕的。 陈云燕当时还只是我85°热乎的女朋友。如果一切都要于此画句号的话,我认这一段缘分! 谁都没有再多说一句话,谁心里都明白! 能再见是最大的幸运。“bye-bye”后要再见必须能逾越永远不见人间天日的深渊。 铁 血 战 区 开发区、经济区、特区、教学区、文化区、富人区、红灯区……当这些新区域一并涌来,令人目不暇接,眼花缭乱的时候,“战区”成为我调入大机关后首先履历的新区。 我们一行由沈阳军区著名画家柳青领队由黄冠余、李秉刚、邵亚川和我们二炮3人组成。在昆明军区会齐后,我们即赶往文山。 从文山起,我们进入战区。 按战区规则,我们任何人不能再单独行动。连上厕所也要两人作伴。一人在外放哨,一人如厕,以防在解大手——人最不堪一击的时候遭敌特工算计。 手枪要随身携带。 我当兵时听到一个段子: 一名警探跟踪一个女特务,一直看着她进到一个楼门。 警探跟着到了楼梯的顶层。只见女特务突然转身,并拔出小手枪,对着警探冷冷地说:“干吗老跟着我?我有手枪!” 警探愣住了——“我、我、我也有手枪,在家里。不信我这就回家去拿!” 说着一溜烟跑了。 二十年后,我在某导弹部队代理副政委时,在西北发射场,基地参谋长检查每一位常委的枪套。发现只有我的枪套里有枪。 参谋长感慨地说:“我在最有可能没带枪的干部枪套里发现了枪,让我怎么说呢?” 我和参谋长说:“尽管在你眼里我是艺术工作者代理副政委,但在基地,你的兵、你的人里面,也许只有我真正上过战场。” 我的部下曾抱怨说:“都什么时候了,我们超视距作战的战略导弹部队的干部还要背手枪。” 我先给他们讲了前面那个段子,听得大家哄然大笑。然后我正色告诫道:你们难道没有看到营以下的军官背的是54式手枪?团以上的佩枪是59式手枪。这种手枪出枪和54式的两个动作比,只需要一个动作。而部队两名军政主官的59式手枪是快枪套,不需拔枪即可射击。 告诉你们:紧急情况下,上级不但有首先出枪的权力,也能先于别人扣动枪机。 你们难道没有听到我在宣布政治动员令时的一句话:“(导弹发射过程中)叫打就打,叫停就停,绝不允许任何犹豫与迟疑……” 战时指挥员可以向敌人,也可以向抗命不从者、叛逃者扣动枪机。也可以用枪顶住犹豫不决者、惊慌失措者——战场上没有绯色、桃色的颜料,也不允许绿色后面的菜人、怂人! “战区”不只是一个词汇,更是一种心理、一种状态。 当被人告知:战区有敌方渗透的特工、我方也有坏人,要倍加提防与警惕之后,我们都背上了枪。 当有人多打量我们几眼,我们感觉这可能是敌方特工。 当有人向我们询问时我们会猜测对方也许是暗探。 人多的集市,我们这群北方人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。 寂静的夜晚,我们疑心身后草丛中有伺机的双眼。 …… 我们这群人里,已经有人一路拉稀不止。我知道这是出于恐惧。 有的人天天胃痛。这大抵因为紧张造成的肠胃功能紊乱。 有的人枪支走火,这是错乱造成的事故。 有的人干脆不戴钢盔,也不带任何武器,更不要急救包。因为这一切都在暗示:你的脑袋可能成为目标……要和敌人搏斗……还可能要负伤流血……受不了这种精神压迫的人干脆选择放弃。 赶巧,我们一行遇到刚从前沿下来的女作家王海翎,听她讲述见闻和心得: 一对中学的男女同学,男的考上炮校,女的考上地方大学。男方曾向矜持的女同学表露爱慕的心迹。 男的上前线时,给女同学一封信,在无法设计长远生活未来的他,把想说的话都说了:“即将上前线的我,恨不能从头至脚吻遍你的全身……” 说到此,还是姑娘的女作家已经哽咽难言了。 因为这位见习炮兵排长在第一次战斗中,一发炮弹就落在他身边。全连唯一阵亡者就是他! 正在上大学的女友跑到前线,在他的遗体前哭成泪人一般。 …… ——从王海翎那里,我们看了一批带回的照片。 其中多是伤残、阵亡者的照片。 残断的肢体、血浸的绷带、在泥泞中挣扎的救护组…… ——不过分恐惧血腥,不回避伤亡图像的我似乎听到《西线轶事》中女兵陶珂伏在刘毛妹烈士遗体上的恸哭声。 |